野生山藥　二之一（2014/09/12）

文／張友漁　圖／陳盈帆


　午後三點，這個黃昏市場就會像乾涸的溪，被突然降下的午後雷陣雨驚醒過來，開始大嚷大叫的活躍起來。
　摩托車、腳踏車、購物的人潮會將這條兩百公尺長的街道塞得寸步難行。
　小麥的父親老麥將載滿芋頭、南瓜、地瓜和山藥的貨車停在市場的外圍，這裡不用繳租金，警察甚至很少過來驅趕。雖然經過的人少了一點，但是都會停下來，看見小麥坐在貨車上，都很願意掏錢買東西。
　放暑假了，小麥第一次跟著父親做生意。他很興奮，賣完這一車的山藥、地瓜、芋頭和南瓜，大約需要三到五天的時間。這些日子，他們會住在城市裡，父親告訴他，為了省錢，會住很便宜的旅館。
　小麥覺得無所謂，能和父親在一起，能進入城市開開眼界，就算睡在車上也是一件好玩的事。他還帶了三本書，萬一太無聊的時候可以讀。
　「把這一車的東西交給盤商，拿到的錢少得可憐呢！這次你可以跟爸爸好好的學做生意，將來就可以繼承爸爸的事業。」老麥得意的對兒子說。
　父子倆在高雄市的各個市場跑攤，從早市跑到黃昏市場，把貨車上的帆布捲起來，把貨品擺妥當就可以做生意了。
　有客人靠近。
　老麥忙著推銷：「這是野生芋頭，那是野生山藥。」
　野生？小麥看著父親，這些明明就是父親親手種的，怎麼說是野生的呢？
　客人聽到野生的，立刻停下腳步，買了芋頭和山藥。
　客人走後，小麥小聲的問爸爸：「芋頭和山藥明明就是你自己種的，為什麼要說是野生的？」
　「自己種的和野生的，價錢差兩倍呀！反正這些都市人也不知道怎麼區分。」
　「如果有人很厲害，會分辨野生的，我們會被抓到警察局……」
　「別擔心，他們不會發現的，因為我們在山上種芋頭，跟野生的差不多好吃。」
　接下來又賣出幾顆芋頭和南瓜。
　「既然好吃，就說自己種的就好哇！」小麥小聲的說，就怕被隔壁賣芭樂的老闆聽到。
　「你知不知道有一本書叫《菜市場學》？」
　「不知道。」
　「你當然不知道，那是我將來有空要寫的書。」老麥指著市場說，「你知道要把東西賣掉需要耍多少手段嗎？我見多了。」
　「我們不用跟別人一樣。」小麥說得很小聲。
　「什麼？」老麥沒聽清楚。
　小麥看見警察在驅趕違規擺賣的攤販。
　「爸爸，有警察。」小麥緊張的叫起來。
　「別緊張，他們不會過來這裡。」
　果真，警察朝他們的方向看了兩眼，轉身便離開了。
　「你不要這樣鬼吼鬼叫的啦！自己嚇自己。」老麥不悅的說。

週末兒童小說　野生山藥 二之二（2014/09/13）

文／張友漁　圖／陳盈帆


　小貨車上的氣氛有點僵，小麥沉默下來，他的臉上盡是不安。他有點後悔跟爸爸下山做生意，原來爸爸是這樣做生意的。
　「這附近有公車可以回家嗎？你可以送我去搭車嗎？我想回家。」
　「幹麼這麼快就回家？我們生意不錯呀！晚上我帶你去吃麥當勞。」老麥試著安撫小麥。
　小麥低著頭，玩著手指頭。
　「有個小孩在旁邊，大家會比較願意買我們的東西。我們這趟有賺錢，你的功勞很大呢！」
　小麥依然沉默。帶個孩子在身邊，取得顧客的信賴，小麥明白自己的作用；但他不希望因為自己而賣出更多的假野生山藥。
　「你在發什麼脾氣？」老麥看著彆扭的兒子，終於冒出了火氣。
　「我好害怕！」小麥的眼淚流了下來。
　「怕什麼？」
　小麥一邊擦眼淚一邊指著山藥，說：「它們不是野生的，是你種的。」
　老麥壓抑著怒氣，他轉身看著別處，賣西瓜的用瓦楞紙寫著大大的十七塊，角落的「半斤」兩個字寫得只有大拇指的指甲蓋那麼大。有人買了，老闆才說一斤三十四塊，都已經提在手上了，怎麼辦？硬著頭皮付錢哪！
　還有那個賣百香果的，瓦楞紙上寫著「超甜，一斤十五塊」，有人買了一大袋，稱了才知道一斤四十五元。老闆拿起瓦楞紙裝蒜說：「哎呀，擺錯了，一斤十五元是香瓜。」
　老麥轉頭看了一眼兒子，小麥正低頭把玩一顆芋頭。孩子到學校，老師教他們要誠實，老師最大，老師教的都是對的。事實上，老師說的也真是對的，誠實，才能心安理得。
　有個婦人走近貨車，挑了芋頭和山藥：「這怎麼賣？」
　「我自己種的，很好吃呵！我兒子可以作證。」老麥指著小麥說。
　婦人朝小麥笑了笑，將芋頭和山藥遞給老麥，稱了斤兩，付了錢。
　父子倆沉默了好一下子了，直到另一個顧客上門。「聽說你這裡有賣野生山藥？」婦人拿起一塊山藥問。
　老麥和小麥對望了幾秒鐘，老麥才說：「野生山藥很少的，只有一點點，剛剛賣掉了。這些是我自己種的，跟野生山藥一樣好吃，價錢更便宜。」
　婦人嘴裡說好可惜，手裡還是挑揀了兩根山藥。
　老麥陸陸續續賣出好些自己種的山藥和芋頭。
　天漸漸暗了下來，人潮退去，大大小小的貨車、推車開始湧入，將沒賣完的貨品裝上貨車。老麥整理了裝作物的籃子後，放下貨車兩旁的綠色帆布。父子倆重新坐上駕駛座。
　「你還想回家嗎？」
　「不想了。明天我也許可以幫忙你做生意，小孩子叫賣生意也許會更好。也許我們可以提前賣完回家，媽媽會嚇一大跳。」小麥激動的說。
　「我們明天來比賽誰賣得多。」老麥開心的笑著說。
　「好哇！我是不會輸的。」小麥側著身子，握著拳頭說。
　「比了才知道。」
　小貨車駛離了市場。
　「明明是自己種的，卻要說是野生的，我也很委屈。」老麥悠悠的說。
　「是啊，山藥都在哭，它們明明就有人在照顧，卻被當成野山藥。」小麥開起玩笑來。
　「我們吃飯去，再不吃飯，我們的肚子就要哭了。」
（全文完）